王端雅

妈妈叫杨霞，另一个孩子叫顿大俊。

时光回溯到25年前。

南口中学秋季田径运动会即将开幕，运动服是老师指定的比赛标配。1993届的顿大俊犯难了：多么渴望穿上心仪的运动服驰骋在赛场上啊！可是家里太穷，别说运动服，就连平时穿的衣服多是捡的旧。

赶回家正值饭点，顿大俊不上桌，不吃饭。父亲没有理睬，坐在桌上一声不吭。顿大俊多想父亲催他吃饭，问他是不是有心事，可是父亲扒拉两口饭菜后，下桌继续剥棉花。良久，顿大俊凑过去，挨父亲身边坐下一起剥棉花，好几次因为分神，手指被扎出血。父亲不停地叹气，口里一直念叨，今年雨水多，棉花卖不出钱来。“我要一套运动服，我要参加比赛！”一次又一次，顿大俊话到口边，又咽了下去。饱经世事磨难的父亲，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，却一言不发。

顿大俊出门上路的那一刻，泪水再也抑制不住，哗啦啦地流出来。他一边走一边哭，绝望得恨天恨地却一点也不恨父亲，家里过年都难得添一件新衣裳，哪有钱买运动服呢？父亲其实用叹气回答了他。

远远地，他看见杨老师在校门口张望。杨老师快步走过来，拉住他的手，关切地问：“刚才哭了？不要哭，要体谅家里的难处，老师一定让你穿上运动服，为我们班上争光！”

杨老师回到班上发出捐款的倡议，并带头捐出10元，同学们你三角他五角地解囊相助……清点，总共不足20元，而一套运动服要26元。杨老师跑到办公室找老师们想办法，终于凑够数。

那时，杨老师的工资一年也难攒一辆自行车的钱，步行来回家里和学校好多年。

18年后，南口中学1993届同学聚首母校。正当杨老师将同学们与姓名一一对应时，却被一位颇有气度的同学径直走过来拥抱住，“杨老师！”“顿大俊！”“杨老师您给我买运动服，支持我继续读书……”说话间，学生和老师涕泪滂沱。

顿大俊扶杨老师落座后，一边擦泪一边说起另一件往事。一次，他两天没有上学。那晚，夜色苍茫，杨老师深一脚浅一脚找到家里。“顿大俊，现在是读书的时候，怎么能不上学呢？”父亲不知所措地说:“不是不要他读书，是实在交不起学费。”“不读书是不行的，太可惜了，你这当父亲的就不心疼?”父亲又摇头又叹气:“我也是没办法，孩子的母亲去世早，连穿的鞋子只有一双，晚上自己洗干净，鞋肚子里放米来吸水，第二天好穿。”杨老师对他父亲说:“先去读书，学费我们一起想办法，慢慢还吧。”

顿大俊的话，抽出了同学们话匣子中关于杨老师的线头。

——杨老师教数学，同学们听数学课格外认真。即便偶尔敲打，话里也透着慈爱；

——杨老师长头发，圆圆脸，苗条的身材，喜欢穿有花纹的衣服；

——说话细声慢语，课堂偶起嘈杂，杨老师只是止语，沉默数秒，课堂便渐渐安静，从未见她课堂上发火呵斥过谁；

——杨老师虽然教数学，还会弹琵琶、唱歌。能跳出课本，可以从“课本”跳到“人本”，大家至今记得保尔、雷锋和张海迪等好多励志故事；

——教做事先做人的道理、夸每一个孩子总是不吝溢美之词……

声声祝福和觥筹交错间，同学们给杨老师报告她特别疼爱的顿同学出息了：顿同学到广东江门一家鞋厂打工，后来自己竖起“湖人鞋业”的牌子，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。他常把厂里的鞋子赠送给急需要的人，这都不算，还有30多个贫困户在他的厂里脱了贫……顿大俊是远近一方的名人呢！

顿大俊笑着说，是杨老师将善良的种子种到同学们的心田，尤其对他的影响大。爱的种子就这样生根发芽，茁壮参天。他不忍见别人像过去的他，只有一双鞋子。

2011年的这次聚会，让星散四海的孩子全部重新建立联系，杨老师手里拽满了高高飘扬的风筝的线头。

7年来，顿大俊春节回乡，一家人都要与杨老师照“全家福”。他的两个孩子左一声奶奶，右一声奶奶，叫得杨老师热泪横流。

杨老师所有的孩子们中，似乎只有我叫“妈妈”。杨老师只是我一个人的妈妈吗？那有多少人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