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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土文艺作品
何妨乞与水精鳞
发布时间:2019/5/24 10:24:53    
 

/高凤华

第一次去石首,也是我如今年过半百了,平生唯一一次去石首,那是1998年9月初的一天。长江特大洪水的汛情刚刚解除警报,东流的江水仍呈一泻千里、汪洋恣肆之态,惊恐的人们仍未缓过神来,紧绷的神经仍未放松丝毫。县境内的白螺、鄢铺汽渡已经禁渡,离家最近的三洲汽渡因处“皇堤”外垸行洪而没入水中,所以,要去江对岸的岳阳,非得绕道上游经江陵秦市,翻过两道堤防,从石首境内过江。

直到如今,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当年防浪柳依依随水、弱不禁风的样子,浅浅的梢头如水草般匍匐在水中,让人心痛。石首的江堤,较之于监利,要矮得多、毛糙得多,也许是处于上游地势较高的缘故吧,优热感很明显。但我深知,九八年的洪水,对于故乡江汉平原,以及对岸的洞庭湖平原,意味着什么。如果没有这矮矮的毛糙糙的堤防,江左江右的千里云梦、八百里洞庭,怕是早已沦为泽国了。

也是这第一次,让我见识了一县也可以划江而治,让我站在船头抬头可见近在咫尺如黛的山峦,让我明白水乡也可以长山的,而且是文脉可寻尺幅千里的“笔架山”,也让我第一次走近山与水,感受山水和谐共生、二美并呈的美好。尽管这第一次,由于行程的原因,我未能在石首作片刻停留,却沒有阻止我对这方水土的兴趣,以致于有时侯我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“抽象的”荆州人,而不是“具体的”监利人,这看似矛盾、逻辑混乱的胡思乱想,其中就有石首的成分在内,因为石首就在荆州的治下。

爱石首,首先得爱石首的物产。那段时期,我担纲县委机关刊物《监利通讯》“江汉风物”“楚天风情”专栏主笔,其中不免搜罗一些历史资料,也读了些闲书。一写到水乡风物,鱼呀蚌呀,花呀草呀,总免不了提到石首,因为一江相通,“君住江之头,我住江之尾”;一写到故乡的传统工艺、风俗世故,也免不了提到石首,因为“鸡犬之声相闻”,很多东西高度近似,其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写故乡的民间刺绣,写传统的锁绣、环籽绣、钉绣,写齐针、套针、抢针等绣针技法等。褒奖故乡的同时,却有种“画虎不成”的颓丧。谁都知道,荆州刺绣历史最久远、工艺最精湛的当为石首刺绣,其县治绣林镇之得名还因此而来。这样一来,行文时多多少少有些“借他人之酒杯,浇一己之块垒”的嫌疑,写到最后,“反把他乡作故乡”。

我研究过石首的美食“笔架鱼肚”,尽管我从来不曾吃到过。传说此鱼肚,由鮰鱼膘制作而成。鮰鱼,也叫鮠鱼,学名长吻鮠,是“长江三鲜”之一,主产地就在石首。有意思的是,在1992年商务印书馆重排的《新华字典》中,居然没有收录“鮰”“鮠”两字,真是身在“深闺”人不识、只将美味奉世人了。更有意思的是,当年苏东坡品尝到这种金陵特产,因不识此鱼,又因其盛产于石首,故随口以“石首”命名之,成为美食佳话。并有一绝传世:

粉红石首仍无骨,雪白河豚不药人。

寄语天公与河伯,何妨乞与水精鳞。

相传此鱼通身粉红,肉质肥厚丰腴且少刺,故东坡称它“无骨”。从科学上认识,无骨是不存在的,只不过骨质经烹调后比其它鱼类稍软些罢了。苏东坡为何以“雪白河豚不药人”续句呢?药人,在江汉方言中也称“闹人”,言其有毒。河豚,味虽美,但极毒。东坡豁达之人,旷世风流,早以“江海寄余生”,“长恨此身非我有”,为了口腹之欲,甘愿以性命相搏。在多年的美食实践中,早已练就烹饪河豚时去毒的绝技。他在《物类相感志》中曾述及,“凡煮河豚,用荆芥同煮五七沸,换水则无毒。”是否灵验,不得而知,亦不可简单效尤。然此诗中,苏的本意在于以河豚之美味与鮰鱼类比而已。为此,明人杨慎作了科学的论证,“河豚有毒能药人,鲥鱼味美但刺多。鮰鱼兼有河豚鲥鱼之美,而无两鱼之缺陷。”

同为湖北人,石首人比监利人更小气。为什么这样说,首先得聊聊石首民间的支柱产业,防水。防水这个动宾结构的词,被人为地前置一个“做”字,所以业内通常称为“做防水”。在长沙的防水市场,石首人有着强硬的话语权。表现在三方面:一是从业人数和技术素质,占有绝对优势。店面老板、包工头、民工,哪一行都有石首人的身影。二是品牌打的响,市场上最好的SP卷材,据说就是一个在石首当过领导的人创立的。三是走低价路线,比起河南人,山西人,石首人占有市场的比率更大。照理说,石首人做防水,应该是最赚的,没有理由小气。但事实上不是如此。以马王堆防水市场为例,民工8小时日结在280至300元之间,包中餐,而石首工头最多支付250,生活自理。

实,防水的套路挺深的。一个工程,从施工员到项目经理,直至老板,都得一路打点,需要钱;垫付材料,工具报损,需要钱;工人工资,也得按月支付。工程做完了,验收了,还不一定能结算到钱,因为财务牢牢地攥紧了钱袋子。再说工程报价,且不说竞争如何激烈,前几年国家又公布了行业收费标准,“杀不到猪”,如果人背时,碰上个业主较真,返上几道工,不仅不赚钱,还要赔本。所以说,大多数外表风光无限的石首老板,基本是在夹缝中求生存,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。羊毛出在羊身上,此时不压工人的工资,还能压谁?

我服务得最久的石首人,人称“老龚”。老龚不老,才四十多岁,人生中最好的年华。此人是石首人中的“人精”,湖北人中的“极品”。其人个头甚矬,不足一米六,相貌平平,衣着也随便。走到工地上,没一个人说他是老板。开升降机的大娘们,眼里都盛不下他。主要是悭吝,人前人后,也舍不得散散槟榔啊烟的。民工工资压得更低,师傅级别的,日结240元,新手入职才200,逢上连天阴雨,混生活都难。大伙背后便唤他“铁公(龚)鸡”。我跟他混了六七年,从未见他爽快地开过工资,每年最早要到腊月廿七,俗话说“腊月二十七,推墙距哒壁”,再不给钱自己也说不过去。有一年年关,大伙都回去了,他一人还在长沙讨工钱,朋友圈发图片,站在人家别墅门前瑟瑟发抖的样子,活像一只落毛的公鸡。这户人家,开一家大工厂,客厅卧室摆满价值不菲的红木家具,保姆工资一月六七千,却硬是赖着我们一点工钱不给。那是大热天,我们一行五人在火烧火燎的屋顶奋战三天的血汗钱。两年了,还不见给。把老龚关在铁栅栏外,面都不让见,电话里还骂他穷鬼。大伙都笑他,是肉娃儿,没骨头的那种。他也只笑笑。卑微地活着,其实是大多数人真实的样子。

前年起,我就没给他干了,也没了联系。有一天,杨姓工友突然来电说出事了,老龚摔了。事件经过,大致上是这样的:那个工地楼层封顶打混凝土,经常坠物,而大伙做防水的工作面,就在楼层底下。本来已经撤了的,约好不做了。别的班组,还有清理基面,与防水没一毛钱的关系。一个年老的工友埋头在干,没在意头顶的动静,一块半干的混凝土砸在肩膀上,这个人迅速从两米高的墙体上滚落下来。老龚见了,招呼大家营救,却不知更大的危险还在后面。那个通往地下室的风口,平常是封闭的,不知谁给打开了。第二块半干的混凝土砸下来时,老龚就像断了线的风筝,飘飘地下来了。到医院抢救了两天,命算是保住了,却摔成残疾,这辈子恐怕再不能干防水了。工友见我能写写,说是否给申报个见义勇为啥的,给老龚后半辈子挣个保障。那一刻,我突然有些幸灾乐祸,这个平常在工友面前黑沉着脸在老板面前摇尾乞怜的老龚啊,活该是这个下场。半夜里,再想想老龚的好,比如吃个早餐买瓶水的,老龚也没哆嗦过;再说,他这完全是舍己救人嘛,英雄,其实也很平凡的。

后来,大伙顺利地为他申报了见义勇为。但他当惯了老板娘的婆娘,正在读高中的儿子,读初中的女儿,再靠谁?在这个陌生的城市,一个立足未稳的农民工,到哪里去争取后续的权益。我们从老龚迷离的眼神里,读出了对未来的绝望。不仅他绝望,我们也绝望。

再后来,老是有种想写石首人的冲动,想揭示下做防水的石首人的生存状态。其实在这个世界,大家都活得不容易。既要做有媚骨的或根本没骨头骨气的“狗”,又要保持人性中的那点美好,在夹缝中活着,在边缘里游走,不仅是针对石首那些做防水的“老板”,还有尘世里如你我千千万万的人,都是个难题。

突然便想起那种鱼来。那种无骨且不药人的鱼,是否便是如老龚这般的人,最真实的映照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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